同劉備的迎請隊伍分開後，子凝和陸遜一同策馬回吳郡。

一路上，兩人皆不急於回去，而是任由馬匹慢慢地行走在郊外的草地上。

“和親的事總算解決了，倒是苦了念遙。”子凝低低開口，心中有些釋然，還有些愁緒和愧疚。

“這是她自己的選擇，冷暖自知，你不必多責。”陸遜騎在馬背上，淡然道。

子凝側過臉，看了一眼陸遜，道：“冷暖自知……可是我如今竟然不知是冷還是暖。”

陸遜迎上子凝的眸子，看到她眼中的沈重似乎永遠無法抹去,緘默，的確，如今，真的是什麽也不知了……

前方的路還很長，然而腳步似乎是那般艱辛。

馬匹慢慢前行……

傍晚，陸府。

子凝和陸遜方從郊外回來，便看到青巧在陸府的外廳等著子凝。

“郡主！”青巧看到子凝終於回來了，跑上前，焦急地道，“你可算回來了！”

“青巧，我已經不是什麽郡主了，東吳只有一個郡主，那就是孫尚香，而她已經嫁給劉備了。”子凝淡淡地道，仿佛這一切都是前生之事，與今生的自己毫無相關。

“那……奴婢應該叫您什麽？”青巧低下頭，不敢再多言了。

子凝還沒開口，便聽到身旁不遜的聲音響起：“叫陸夫人吧。”

子凝別過臉，看到陸遜一臉“不懷好意”的笑容，佯裝怒意地瞪了他一眼。

“陸……陸夫人……”青巧一臉的尷尬，低低喚出口。

“青巧！你聽他胡言，以後就叫小姐。”子凝給了陸遜一個臉色，而陸遜卻仿佛沒有看到，兀自做到了茶幾旁喝起了茶。

“小姐，奴婢等了您半天了！”青巧神色又開始變得著急，“方才主公讓我來叫你立刻匯孫府，你不在，現在回來了，快去見主公吧，看主公的臉色那麽難看，一定是出了什麽事了！”

子凝嘴角浮起一抹冷笑，二哥這麽急著找自己，一定是為了自己阻攔甘寧殺劉備和念遙的事情。

“不必了，今日我乏了，想休息。”子凝轉身，不去理會青巧，心中卻是對孫權的怒意。

“小姐！這……你讓青巧怎麽辦，怎麽去同主公說呢？”青巧著急地道。

“好辦，以後你就留下來照顧我的起居，不用再回孫府了。”子凝回身，淡淡開口。

“留下？”青巧的眼睛瞪大，不可置信地看著子凝。

子凝瞥了一眼在喝著茶的陸遜，道：“伯言，讓陸府再多天一雙碗筷，你意下如何？”

“一個下人，陸府還是養得起的。”陸遜放下茶盞，道。

“既然陸將軍都答應留下你了，你想推辭？”子凝問青巧。

“奴婢不敢，只是，主公那邊……”青巧垂下首。

“你不必理會，我不去，他自會派另外的人來傳我，他知道責任不在於你，你不必擔心。”子凝道。

“小姐和主公之間，是不是發生了什麽？”青巧看出了一絲端倪，輕聲問道。

子凝不語，臉上劃過一絲不悅，念遙趕緊捂住了嘴：“是青巧多嘴了。”

子凝方欲讓青巧退下，外邊又進來一個人，是陸府的總管陸義。

“將軍。”陸義看到兀自坐在幾案邊上的陸遜，上前道，“方才有人來，讓我替她傳個話給將軍，說是讓將軍和郡主，不，是孫姑娘一同去一趟天下傾城。”

“來人可是女子？”還沒等陸遜開口，子凝便問道。

“是，是一名青衫女子。說了這一句就走了。”陸義道。

“是青芍。”子凝對陸遜說道。

“臣遠今日閑情，早上便同我說要一同飲酒。”陸遜向子凝說道。

“原來如此。”子凝正在疑惑青芍為什麽會無緣無故來叫自己和伯言去天下傾城，被陸遜這麽一解釋，立刻明了了。

“動身吧，臣遠沒那麽好的性子。”陸遜起身，對子凝道。

子凝頷首，方欲和陸遜一同離開，身後的青巧便喊著了子凝：“小姐，要是讓主公知道你去見了別人而不去見他，主公一定會治青巧的罪的！”

子凝看了一眼青巧，她臉上的確是著急，自從孫權在婚宴上對念遙治罪之後，孫府的所有婢女皆是對他越來越恐懼。

“你就安心留在陸府，沒人能把你怎麽樣。陸管家，麻煩你照看好青巧。”子凝對兩人道。

“是。”陸義和青巧異口同聲。

夜晚的天下傾城依舊是門庭若市，似乎亂世對它來說沒有絲毫的影響，天下傾城原本就是沽名山莊的據點，世道越亂，它的情報生意自然也是越好。

子凝和陸遜進入天下傾城後，一眼就看到了一身白衣的張臣，他的角色容顏是那般耀眼，猶如天邊最美的星辰。

他所到之處，皆是讚嘆和驚艷，當張臣從木質的樓梯上下來的時候，周遭所有的空氣都仿佛凝滯住了，人們的眼睛停留在張臣的身上再也無法挪開。

而張臣卻是一臉的不悅，蹙眉。

張臣來到子凝和陸遜的眼前，開口說了一個字：“請。”

子凝和陸遜面面相覷，子凝忽然笑了：“臣遠，你怎麽越來越寡言了？”

“多說無益。”張臣這四個字算是回應了子凝的話。

陸遜借機調侃子凝：“多說無益，你也同臣遠學習。”

子凝瞪了一眼陸遜，他的意思明擺著就是在嘲諷自己話多，子凝不去理會陸遜，跟著張臣來到了青芍居。

青芍居內，青芍已經等候多時，看到子凝和陸遜的到來，她溫和一笑，上前迎接：“郡主，陸將軍，總算把你們盼來了，我們是有近半年沒有見過了吧。”

子凝走到青芍的面前，笑道：“是啊，幾月不見，青芍姐依舊不變。”

青芍聽罷看了一眼張臣，他和陸遜一同坐在了案幾旁，青芍眼神中劃過一絲擔憂，道：“有些事情郡主不知，其實這幾月中……”

青芍的話還沒有說完，就被張臣一個冷若冰山的眼神打斷。

青芍似是低低嘆了一口氣，不再繼續方才的話，而是道：“我去溫酒。”說罷便去了屏風後。

子凝滿腹狐疑，青芍說的話中似乎還有話，然而卻被張臣打斷，匪夷所思。

“今你放走了劉備，孫權對你的信任已經瓦解。”張臣忽然開口向子凝說道，子凝一驚，沒有想到他忽然會觸及這個話題。

“信任？呵，二哥對我的信任，怕是從來都沒有過。”子凝冷笑，來到陸遜身邊，坐下。

陸遜看著子凝，緘默，不語。

“你還真是放得下心，孫權讓你去見他你竟然也不去，如此公然挑釁，你冒的風險未免太大了。”張臣仍舊開口對子凝說著這些不著邊際的話。

“你跟蹤我？”子凝反問，有些不悅。

張臣似乎沒有要回答子凝的意思，這時，青芍從屏風後面出來，手上端著一壺溫好的酒。

“是我告訴公子的，我方才去陸府找你，恰巧碰見了你的婢女青巧，她說孫權叫你去孫府見他，如今你卻來了天下傾城，公子就料到了你拒絕去見孫權。”青芍將酒杯分好，將溫好的酒倒到每人面前的杯盞裏面，一股氤氳的熱氣騰起。青澀的芍藥花釀成的成年酒清香撲鼻。子凝記得上次喝青芍酒已經是許久之前了。

子凝羞愧地看了一眼張臣，是自己錯怪他了，但是子凝又倔強的很，不願意道歉，便兀自喝起了酒來。

身旁的陸遜見子凝一直低頭喝著酒，便湊到她的耳畔戲語：“上次喝了酒失言，你莫不是忘了？”

子凝臉一紅，想起了當日在天下傾城喝了這青芍酒，酒後囈語，同陸遜說了關於諸葛均的事情，心中一陣羞愧。VEwR。

“臣遠，今日我讓子凝來的目的你應該知道。”陸遜忽然對張臣說道。

張臣把玩著手中的酒杯，目光凝眸酒杯上的圖飾，漫不經心的道：“讓我醫治她身上的病並非不可行，只是需要時間和絕對的安靜。”

子凝明白了，原來今日陸遜將自己帶到天下傾城就是為了讓張臣為自己看診，他的一片苦心，險些就被自己辜負了。

“沒問題。”陸遜回答張臣，“只是明日我便要去新野應戰，子凝，就勞煩你照顧了。”

陸遜的話音剛畢便迎上了子凝不可置信的目光：“你明日要去新野？！”

子凝近乎於是驚呼。

“嗯。”陸遜頷首。

“今日早晨為什麽不同我說？！”子凝有些微怒，蹙眉問陸遜。

“說了有何用，你難道要同我一起去？”陸遜還有心思調侃子凝，話語看似輕松。

“我不許！”子凝依舊蹙眉看著陸遜，眼中出現了晶瑩。

“別任性。”陸遜撫上子凝的臉頰。

“你不是說要帶我離開東吳嗎？如今二哥要趕我走，連你也要扔下我？！”子凝臉頰上一行清淚滑下。

“若我想扔下你，我如今怎還會在你的面前？”陸遜笑語，拭去子凝眼角的眼淚。

青芍早已退下，一旁的張臣對子凝的哭泣也仿佛是熟視無睹，兀自喝著清酒。

“我同你一起去！”子凝依舊任性，她害怕她自己再一次與他錯過。

“你留下，你身上的病因不明，臣遠已經答應為你醫治。”陸遜安撫子凝。

子凝回首，看到張臣的臉龐，他其實早就已經在幫自己醫治，只是當時自己疑心重，也完全沒有把這些當做一回事，辜負了他的一片好心，想來也是羞愧。

“臣遠，多謝。”子凝感激地對張臣道。

心在是念。張臣卻忽然起身，臉上似乎有微怒的神情，離開青芍居。

屋內只剩下了子凝和陸遜。

“答應我，一定呀要平安回來。到時，我們一起離開東吳，可好？”子凝還是沒有忍住眼淚，抽噎道。

陸遜頷首，將子凝攬入，子凝靠在陸遜的胸膛上，低聲道：“就算世道怎麽變，我都不想再與你分開了。”

觸及分離，子凝的心總是如淩遲一般地疼痛。仿若是冬日肅殺的夜裏，下了一場紛擾的大雪，冰涼刺骨。

陸遜不語，只是將子凝抱地更緊了些。

“去新野，一路要小心。”子凝道，“特別，是其他女子……”

陸遜聽罷有些忍俊不禁：“你是擔心我看上其他女子？”

“是！”子凝毫不避諱地回答。

陸遜凝眸懷中的子凝，深情而溫和，這是他少有的眼神：“弱水三千，只取一瓢。我的弱水三千，全部都是你。”

子凝鼻尖一酸，將手臂環在陸遜的腰上。

低低開口：“我等你回來。”

子凝不知道，分別的最後一句話在日後竟是那般遙遠得觸不可及……

那一場傾城的劫難，也許是真的躲不過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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